云层裂缝露出的街道成了地狱入口,投弹按钮按下去那一刻,机舱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。博克斯卡这架B-29轰炸机腹部的弹舱猛然打开,绰号“胖子”的原子弹翻滚着坠落,机长斯维尼少校猛打方向舵,四台莱特R-3350发动机嘶吼着朝冲绳拼命逃窜。
八十分钟前,这架编号77的银色巨兽刚从提尼安岛北机场腾空而起。机翼下悬挂的钚弹重达4540公斤,相当于一辆装满炸药的卡车悬在半空。为扛住这个怪物,博克斯卡早被扒光了盔甲——工程师们拆掉所有机枪炮塔,连防弹钢板都撬下来换成薄铝板,就为省出燃料多飞四百公里。这些改装在俄亥俄州代顿空军博物馆还能看见,机腹光秃秃的没任何炮管,只剩尾部炮塔像根孤零零的刺。
长崎的防空观察哨正在交接班。十分钟前雷达发现两架B-29,军官打了个哈欠在日志本写“疑似侦察机”。他们不知道其中一架的弹舱里,三十二块环形炸药包裹的钚核已经进入倒计时。宾汉上尉透过诺顿瞄准镜死死盯着云层缝隙,机舱温度明明二十七度,他后颈的汗却滴进了飞行夹克里。上次在广岛投弹的大艺术家号现在飞在他们右翼,机腹挂的照相机镜头盖早掀开了。
当宾汉喊出“投弹”时,整个长崎市正飘着早饭的烟火气。主妇小野在晒衣服,三菱钢铁厂工人山田刚咬了口饭团,英联邦战俘乔·基尤米亚正被狱警推搡着走向煤矿井口。八百米外别墅区的松山町网球场,几个中学生还在争抢网球。十一时零二分,距离球场地面五百零三米高空突然亮起比太阳更刺眼的光,网球瞬间汽化,学生的影子烧灼在水泥地上。
冲击波跑得比声音更快。博克斯卡号剧烈震颤,斯维尼感觉像有巨锤砸在机尾。驾驶舱仪表盘上的指针全部疯转,尾炮手嘶吼着报告蘑菇云升到万米高空。坐在弹舱正上方的电子技术军士攥着辐射测量仪,表盘数值顷刻爆表。此时长崎地表温度飙至三千九百摄氏度,三菱重工的钢铁横梁熔成糖稀状,港湾里的渔船龙骨直接气化。冲击波掀翻整片街区的木屋,随后引发的风暴以一千零五公里时速把碎木片变成飞刀,钉进两公里外的山坡上。
驾驶舱里突然响起燃油警报。斯维尼拍着油量表骂了句脏话——他们在小仓上空浪费太多燃料了。现在离冲绳岛还有四百公里,四台发动机却只剩下最后一千升油。领航员翻着地图本喊:“去筑城!”投弹手立刻反对:“油不够绕路!”大艺术家号用灯光信号打来建议:“直冲嘉手纳”。
冲绳嘉手纳机场塔台正在调度上百架飞机。调度员看着雷达屏上两个朝美军机场猛冲的光点,抓起话筒吼着询问代号。博克斯卡电台被高射炮碎片打坏了,斯维尼抓起信号枪把红色警告弹全打出去。塔台人员看到拖着红烟冲来的轰炸机,抓起喇叭朝跑道上的B-24机群狂喊疏散。
降落比投弹更惊险。二号发动机在触地前彻底熄火,博克斯卡像断翅的鸟砸向跑道。轮胎摩擦出蓝烟时速度还有两百三十公里,机身弹起三层楼高又狠狠栽下来。机械师听见起落架发出金属撕裂声。副驾驶拼命踩右舵避免撞向停机坪,轮胎在水泥地上擦出二十米长的黑印。当飞机最终刹停时,三号发动机也耗尽了最后一滴油。
没有欢呼的人群。机械兵爬进机腹检查弹舱,浓烈的臭氧味呛得他直咳嗽。斯维尼爬出驾驶舱看到跑道边站着几个地勤,有个中士叼着烟问:“你们从哪摔过来的?”这时塔台调度员拿着本子跑来登记,看到机身上的77编号惊呼:“威廉说的艺术大师号?”驾驶舱里所有人瞬间黑了脸。
三小时后纽约时报电讯传遍全球。记者威廉·劳伦斯的头条写着《“大艺术家”号给予长崎最后一击》,文中准确描述77号机穿云投弹的细节,却把名字张冠李戴。393中队的机械长看到报纸摔了咖啡杯——全中队十五架银版B-29里,只有埃诺拉·盖伊涂了显眼的机鼻画,其他飞机编号都刷在垂尾小三角里,外人根本分不清。劳伦斯不知道,三天前采访时斯维尼机组自称是“大艺术家”号,可任务前夜指挥官临时换了他们的座机。
历史细节往往埋葬在报错的机号里。现在停在博物馆的博克斯卡重新刷着三角形N标,机尾的77编号在射灯下反着光。导游向游客讲解尾部炮塔为何幸存时,总爱指着机舱壁上一块褐色污迹说“据传是洒了的咖啡”。只有当年尾炮手知道真相:那是宾汉上尉投弹时打翻的冷咖啡,正渗进地板上那道被高射炮撕开的口子里。
投弹舱门开关如今被玻璃罩保护着。解说牌没写的是,按过原子弹按钮的投手后来日夜酗酒,曾醉醺醺对记者吼:“那鬼云缝就开了半条车道宽!”旁边展柜里放着长崎幸存者基尤米亚的囚服,混凝土牢墙挡住辐射救了他,衣服前襟还沾着当天早饭的味噌汤渍。战俘营往北三公里是爆炸中心,带学生打网球的体育老师当场气化,现场只找到他衣兜里的口琴融化成的金属块。
四个月后宾汉上尉在东京湾密苏里号上见证投降仪式。他盯着记者相机镜头忽然问:“你们还要拍多久?”声音被舰载机轰鸣淹没。远处港口沉没的军舰露着锈蚀的炮管,像极了博克斯卡尾部那门孤独的20毫米炮。斯维尼后来晋升准将,自传里坚持说转向长崎是“迫不得已的选择”,却避谈当初若小仓晴空万里结果会如何。
博物馆档案室锁着张泛黄照片:1945年8月11日,15人在博克斯卡残破的机翼下列队。机械师指着二号引擎舱被熏黑的裂纹,斯维尼的飞行夹克袖口还沾着冲绳跑道上的沥青。他们身后,地勤正把起落架故障的警示牌挂上机轮。没有记者来拍这架伤痕累累的77号机,报纸头条仍写着“大艺术家号的伟绩”。
战争机器的齿轮从不在意咬合的是哪个齿尖。当77号机载着全人类最后一次核实战飞向长崎时,它不过是颗被推上棋盘的卒子。博物馆里参观者摸着冰凉的机翼蒙皮,可曾想过那个操控着十万吨TNT当量的按钮,其实比手机音量键还小?核按钮的尺寸向来比它的杀伤半径更容易被历史遗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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